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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中华 | 张海岚:从妇女节到女生节:女性真的解放了吗?

作者: 发布日期: 2016-03-08

3月2日,网络红人范湉湉在微博上发出一条视频,表示自己近期收到了很多“妇女节祝福”,范湉湉在其新浪微博中说:“对于发来妇女节祝贺的人,一概采取XX战术,我看起来像是和洗衣粉清洁剂很有缘的那类人吗?拜托大家看清楚,叫我妇女两个字坚决不能接受,我表示对‘女生节取代妇女节’更赞同。”此微博登出没多久,便引发一片热议,“女生节取代妇女节”很快就登上了新浪微博话题榜前三的位置。“女生节”PK“妇女节”,浓浓的火药味中,反应出的是怎样的文化变迁?



网络红人范湉湉

一、妇女纪念日:中国女性解放的开端

 

 “三八”国际妇女节的起源归因于20 世纪初期一系列的妇女运动。当时西方各国正处在快速工业化和经济扩张阶段,恶劣的工作条件和低廉的工资使得各类抗议和罢工活动此起彼伏。女性运动最初的诉求是妇女在接受教育上、立法上、经济上与能与男性平等。十月革命成功之后,在1921 年 9 月于莫斯科召开的第二届国际共产主义妇女代表会议上,把每年的3月 8 日定为国际劳动妇女节。

 

“三八节”通过共产国际传入中国,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解放和发动广大劳动妇女。因为中国男女不平等的问题更加严重,如多妻制之不平等,工价不平等,教育不平等等等。1921 年 3 月 8 日,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在沪首次秘密举行纪念“三八”国际妇女节活动,探讨妇女解放问题。(《上海妇女志》)1924 年国共合作之后,国民党中央妇女部成立。妇女部在建立之初发起组织了第一次群众性“三八”纪念活动。活动提出“解放妇女所受资本制度的压迫”、“要求妇女劳动权、平等教育权、平等工价权、女子参政权及一切妇女应得之权”、“要求女工保护、生育保护、儿童保护法立法”的口号。正如何香凝写到:“‘解放’——是亿万妇女的迫切要求。但多少年来,她们都没有找到出路。一九二四年‘三八’节这一天,第一次把中国妇女的要求全面提出来了。”(何香凝《回忆中国的第一个‘三八’节”》)

 

妇女节宣传画


此后,“三八”节逐渐成为妇女表达自己声音和意愿,争取自身权益的重要平台。正如 1925 年“国际妇女节的略史”所提出的:“三月八日为国际妇女节,又称三八纪念,也和五一国际劳动节一样,是世界各国妇女团结示威的一个纪念日。他的目标在于反抗一切压迫和剥削;反抗资本制度的统治,而力争解放无权利受压迫之妇女,尤其是无权利最受压迫的劳动妇女——女工和农妇”。此时的妇女节通常伴随着妇女们的集会和罢工,为广大妇女解放搭建了一个伸张自身利益求得自身解放的平台。 

 

二、责任与独立:民族、国家话语权的下妇女解放

 

当时的社会,民族国家的危机交织着种种社会矛盾,这个最初具有女性解放意义的节日,逐渐与国家、民族的解放结合在一起,演变为政党向妇女进行政治文化传播的平台。

 

第一次庆祝妇女节时,国民党散发的传单中即写到:“而欲求妇女解放,则必于一国革命党经奋斗构成之社会秩序中乃能得之。故在中国,此妇女日之遵守甚为重要。盖是日也乃借以警醒妇女群众,使了然于中国国民党所倡导之革命运动之目的,而图其实现也。”1927 年广州纪念大会的口号是全国妇女“在青天白日旗下联合起来,统一妇女运动,努力工农妇女运动。” 1929 年节日当天发表的《为国际妇女节告女同胞书》就要求妇女信仰三民主义,拥护中国国民党。此外,妇女会的纪念活动还积极呼应、执行政府发起的社会运动,如 1934 年国民政府发起国货运动,该年的妇女节联欢会大力提倡购买国货。

 

《为国际妇女节告女同胞书》


中日战争爆发后,民族矛盾上升为国家的主要矛盾。努力生产、支援前线、抵抗日本法西斯主义的侵略、凸显妇女对国家的责任成为妇女节宣传的主题。“坚持抗战、保卫国家,争取民族独立”被界定为妇女应尽职责。《新中华报》关于妇女节的宣传大纲明确指出,在国家、民族的命运面临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来谈妇女解放是梦想。共产党在1939年的节日工作决议中,要求“用各种方法解释妇女大众在抗战建国及将来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重要作用。”革命时期女工农妇逐渐成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1947年《人民日报》的社论《迎“三八”妇女节》中提到,为争取祖国解放、自身解放,广大妇女“动员自己的丈夫儿子成千成万的参加人民解放军,她们自己则代替男子加紧生产,有的甚至自己参加和领导民兵游击队。”在这样的语境下,妇女群体的特殊性被取消,无差别的国民身份彰显。妇女节的原有主旨——妇女解放与妇女利益,与民族国家的解放与利益发生融合。

 

新中国成立后,妇女节继承了该节日的政治色彩,毕竟近代的妇女运动是在国族建构的大语境下展开,它与国家、民族的未来息息相关。对于妇联这样的官方妇女领导机构而言,借助“三八”国际妇女节这一具有鲜明性别属性的节日的活动来展示“新中国妇女”这一集体政治主体,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1951 年“三八”国际妇女节,北京、上海都组织了妇女抗议美国武装占领日本的示威游行,据《新中国妇女》称是 10 万人大游行,这两场大游行分别登上了《新中国妇女》第 19、21 两期的封面。而《人民日报》在 1955 年的三八节社论中提到全社会的妇女必须不断提高政治思想教育,培养爱国主义精神,积极参与国家建设“参加反对使用原子武器,反对美帝国主义侵略、反对战争、保卫远东和世界和平的斗争”。“我国的妇女人数众多,这是战胜任何困难和任何敌人的强大力量。”这充分表明了近代以来中国妇女运动的革命性与斗争性的延续。

 

妇女节在“民族国家”中被建构成了一个动员妇女群体支持国家独立和解放以及社会运动的特殊场域,节日意义从妇女群体自身利益和解放诉求上升到关乎国家、民族独立的高度,把自身解放与民族国家的解放融为一体,通过活动的宣传积极参与到民族国家的解放洪流中去。

 

社会主义改造事业完成后,进一步释放我国的社会生产力,广大妇女越来越多地走上了社会生产和工作学习的岗位。鼓励妇女积极投身新中国建设,号召城市女职工学习文化知识、学习先进技术,提高本领,号召农村妇女学知识摆脱文盲,积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妇女能顶半边天”成为中国妇女扬眉吐气的口号。在“如今是各行各业、不分性别,人人都能成状元的时代”《人民日报》的社论上出现了这样的题目:《妇女们,鼓足冲天干劲作出更大贡献!》(1959);《妇女们,为今年农业丰收贡献更大力量!》(1961);《妇女们,发扬革命精神争取新的胜利》(1964)。“全国妇女一定要人人树雄心,个个立大志,争取成为红、勤、巧、俭的社会主义劳动妇女,为完成和超额完成 1960 年国家建设计划,为高速度建设社会主义作出更大的贡献。”

 

新生事物春满园,妇女顶起半边天


1960 年以来对“三八红旗手”和“三八红旗集体”的评选与表彰活动,将新中国成立以来以“女劳模”为象征的“新中国妇女”形象赋予了更明确的性别属性。“妇女能顶半边天”成为中国妇女扬眉吐气的口号。1973 年社论引用了毛泽东的讲话:“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办得到”。正是这种“男女都一样”、“半边天”思想的广泛传播,点燃了妇女心中“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豪情壮志。

 

此时间段内的妇女节如同一场社会教育运动,动员妇女学习、鼓励妇女参与社会生产建设,节日的主旨不再是革命运动,而是在向人们强调着男女平等,传播社会发展理念以及新时代女性的责任,树立女性榜样,更重要的是营建了大众对于女性“社会性别”的认同,女性以独立的形象登上社会主义建设的舞台。

 

三、女生节:妇女解放的倒行逆施

 

上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前期,在高校里,女生们一般都不过妇女节。因为“妇女节多在政府或其他机关单位以举办各种庆祝活动的方式”得以体现。1986年3月7日,国内第一届女生节在山东大学科学会堂举行。此后女生节逐渐在象牙塔间蔓延。在这20年时间里,女生节由一个自发兴起、相对较随意的个体节日,变成为今天组织相对完善的校园公开节日。

 

女生节之所以产生于高校,是因为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女生不愿称自己为“妇女”。因为“妇女”与某些贬义性质相连,不管是“从女,持帚洒扫也,谓服事人者”的“妇”的传统角色定位看,还是从“出嫁为妇”的人生阶段说,它不仅被理解成“嫁为人妇的女子”,同时,还与一种“不讲理、爱传瞎话、好管闲事、没文化、年纪大”的形象之间建立起了牢固联系,如“村妇”。而“女生”则不同,这个词意味着时尚、青春、活力,追求精致生活、重视情调浪漫、享受自我空间的少女性格。

 

其实“妇女”一词在官方辞典中的定义是成年女子的通称。不单指已婚妇女,年满18岁的女青年也可称妇女,18岁以下称少女,14岁以下称幼女,7岁以下称儿童。可以说,所有女性在法律上都可以认为是“妇女”。女生节的风靡的背后,其实是女性依附男性审美的回归。去“妇女”而倡“女生”可以看出,女性本身就对“年纪大,已婚”有歧视性,女生不希望庆祝“妇女节”这枚充满负面评价的形象标签的节日,也是出于源于男权话语中的传统观念,贾宝玉曾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高校女生节条幅


所以女生节的盛行并不是女性解放的延续,而是从伸张女性权利平等到女性独立的“妇女节”运动的倒行逆施。校园中,选美大赛、女性妆容讲座等活动的层出不穷,高校女生在女生节中彰显的就是“女为悦已者容”,甚至还有某高校男生为女生制作大片卫生巾,更为荒唐的是上面还插上了红色的玫瑰,或者挂上“不管你会成为谁的女人,你永远是我的女生”的条幅,这种“校园节日文化”已然演变为男性戏弄女性的闹剧。

 

校园外,从2014年开始,女生节被百度糯米运作为购物节,随之而来的实体商场中也开始打出“女生节”的促销广告,而商家也适时打出“宠爱女生”、“要爱她”的广告语,要求男人为女人的美貌买单。

 

在“拼颜值”、“宠爱小公举”之风盛行的年代,追新求靓是男性的审美趋势,而另一端,是妇女话语权的陷落,当下的社会分工方式对妇女来说,既保留了传统意义上相夫教子的主内职责,又加给其自力更生、不低于男性的职业要求。双重身份的劳作难免使其苍老憔悴。三八节网上甚至流传着这样的段子:“起来,不愿做黄脸婆的女人,用老公的金钱,筑成我们新的人生,中年妇女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买包!买鞋!买貂!我们万众一心,向着妖精的目标,前进,前进,前进进!”这无疑是“妇女”向“女生”的宣战歌,在男性家庭责任感降低的今天,曾经背负了民族国家解放使命和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任务的“妇女”们,被“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生”打上“和洗衣服和清洁剂有缘分”标签。浮躁的社会使得人们只能看见年轻女生流露在外的活力美,而看不见妇女为家庭操劳、隐忍于内的母性美。


流行文化中消费主义倾向屏蔽、消解、解构了“妇女节”中女性解放、女性独立的节日意象,刻意复制传统性别角色、夸大女性年轻美貌的外在价值,淡化对女性的社会贡献和社会责任的宣传与提倡,使得女生节不管是在校园中还是在社会上都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男权话语中的女性节日”。


20世纪初,在世界妇女运动发展的基础上产生了国际妇女节,在国共合作的背景下,国际妇女节传入中国。作为一个舶来品,国际妇女节之所以能被中国社会接受并延续下来,重要原因在于其节日意蕴迎合了当时中国社会的需要,并承担了重要的社会功能。妇女节主张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独立的立场在现今仍具有重要意义。虽然现在女孩想借助女生节来重新建立亚文化认同,但还是希望女生们能把妇女节的最基本的女性解放与独立的内涵贯彻到女生节中。


(张海岚,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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