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30日下午3时，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刘永华老师在华东师大闵行校区法商北楼425室进行了题为“史中史：生命史书写中的微观与宏观”的学术讲座。本次讲座是华东师范大学2021年百场校级学术讲座第9场，也是MODO人类学讲席堂第70讲，此次讲座由华东师范大学人类学研究所黄剑波老师主持，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世界宗教研究系陈进国老师、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章毅老师、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研究所李明洁老师、华东师范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刘琪老师、朱宇晶老师参与评议和讨论。
讲座开始，刘永华老师讲述了晚清徽州一位程氏乡民生命历程中的一个重要事件。以此为引子，他介绍了这项研究利用的史料和思考的问题。这项研究利用程氏排日账作为主要文献材料。排日账的体裁介于日记与账簿之间，记录着记账者的日常行事与家庭收支。作为民间历史文献，它的珍贵之处在于，与多数历史文献由士人阶层书写不同，这种文献的记录主体是普通小农，记录了小农自身生活的不同侧面，包括程家的生计活动和人际往来。程氏排日账中记录了程家在光绪年间遭遇的一次催债事件，面对这次事件，程家动员各种人际关系处理债务。
刘永华老师追问：如何理解程家的生计危机？宏观、微观因素分别在其中扮演着何种角色？这就涉及历史的层次问题，涉及不同层次的历史的关联，也就牵涉到西敏司（SidneyMintz）提出的史中史（history within history）的问题，而人类学经典《金翼》作为生命史名著，从个体的视角出发，关注了不同面向、不同生命历程间的关联性，其实包含了如何建构微观（个体）层次的总体史的思考。
刘永华老师继续追问，程家是如何经历十九世纪的？他们如何面对当时的社会变动？生计危机从何而来？报告人通过乡民生计、社会关系和王朝-乡民关系三个方面，对上述问题进行了考察。程家生活于婺源的一个山村，当地山多地少，由于粮食不足，必须与市场频繁互动，因此乡村经济高度商业化。程家的现金来源主要是贩卖食盐和生产茶叶的收入。当地的茶叶发展受国际贸易和五口通商的影响，种植茶叶是程家面对山区和市场做出的反应。同时，尽管茶市有时能带来较高的经济回报，但价格波动较大，因此，程家并没有单一依赖茶叶种植，而是投入更多时间开荒种田，这既是对茶价波动和茶市风险的一种反应，也是为了适应当时程家作为联合家庭劳动力较充足的情况。在这种经济局势和生计模式下，程家的生计状况发生了变动。报告人分析了程家最低消费篮子（minimumconsumption basket）的变动，对其生活水平的变动进行了讨论。受太平天国运动影响，程家生计水平可能有所下滑。但运动结束后，基本回升到运动前的水平。不过80年代中期后，生活水平再次出现恶化迹象。总体而言，在生活水平恶化之前，程家的生活状况总体良好，家里建了新房，程氏兄弟也娶妻生子。
接着，刘永华老师对程家的人际关系和所在地域的社会矛盾进行了考察。在排日账记录的基础上，他重建了程家的人际关系网络，考察了这个网络中人际互动的频次、内容和危机中的人际互动动员等问题。他的研究发现，太平天国运动结束后，随着生计状况的恢复，程家的人际关系得以再生产。新的人际关系缔结，甚至因建房需要，人际圈子有所扩大。在阶级（雇佣）关系上，因为茶叶采摘的季节性，程家还要雇佣茶工，当地甚至兴起了茶工市场，这就在程家与茶工之间形成临时的雇用关系。
然后，刘永华老师讨论了王朝国家与乡民之间的关系。从排日账可以看出，在王朝的资源汲取方面，程家缴纳的钱粮，在其收支中所占比例不高。而在秩序维系方面，虽然太平天国后社会矛盾增加，但是各种纠纷大体可以在约族体系（由乡约保甲制与宗族结合而成的体系）内得到解决，无需到衙门打官司。因此，没有明显的证据显示，程家负担的赋役负担大幅加重，而介于官方与民间之间的约族体系，在纠纷调处与秩序维系方面，仍具有不容忽视的效率。
最后，程家生计危机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刘永华老师指出，宏观上，当时的物价变动导致家庭福利状况开始出现恶化的迹象，尤其是米价和茶价的变动不匹配；义和团运动引发的市场动荡，可能导致当年收购程家茶叶的吴姓茶商的赖账行为。微观上，程家的两场人生礼仪尤其是婚礼所费颇多，由此产生的借贷难以还清。两者都对程家生计危机带来了重要影响。
对徽州程家的个案分析可以看到，个体生命历程需要在宏观的历史进程中得到理解，微观因素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也不能忽略（比如人生礼仪的个体决策等等）。特别是，微观分析为揭示被遮蔽的历史现象和进程提供了重要路径，比如国际茶市变动与乡民生计之间的关系，人际关系的变动趋势，乡民与王朝国家的关系等。国际贸易未必会引起晚清小农经济的危机，反而可能为其发展提供一定契机。但同时也应看到，程家积极开荒，不依赖单一的某种作物，在种植经济作物茶叶的同时，更加注重保障粮食的供给。因此市场与小农的关系，未必是受简单的因果逻辑影响的。程家的生计策略，体现了一个小农家庭在应对社会环境时所表现出的智慧。这个案例揭示出宏观、微观历史进程在个体生命历程中相互交织的方式，启发我们去探讨生命史书写对于史学研究和社会分析的意义。
讲演结束后，陈进国老师、章毅老师、李明洁老师、刘琪老师和朱宇晶老师就刘永华老师的讲座内容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最终黄剑波老师对讲座整体内容进行了总结，讲座在热烈的讨论氛围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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